理想国II她是张爱玲

她曾经低到了尘埃

却在风起时

流离失所

无论读不读张爱玲的女子，大都知道《红玫瑰和白玫瑰》。我至今还能记住里面的大致意思。

说的是一个男人终身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一个是白玫瑰，一个是红玫瑰。娶了白玫瑰，只能蜕化为一个饭粒子，红玫瑰是心头的朱砂痣；娶了红玫瑰，红的则成了墙上的蚊子血，白的倒是思恋的“窗前明月光”了。

以至于很长时间，姑娘们总在讨论一个问题，究竟是当红玫瑰好呢，还是白玫瑰？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一件事情。无论是白玫瑰或者是红玫瑰，都是人生的巅峰，瞬间的璀璨。世间女子，未必都能等来玫瑰花，比如张爱玲。

传奇如张爱玲，一生也没有当过红玫瑰或白玫瑰。即便在“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没想到的是，这低到尘埃的花也只是他人案上寻常的生切花，放了几日的新鲜，便弃之敝屣，只在晚年成了胡兰成回忆旧事的藉口。

仅此而已。

编辑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照例搜寻张爱玲的照片，作为一名资深”张粉“，我应该是见过她几乎所有公开的照片。

张爱玲在镜头前，她安排不好自己的表情。哪怕要做低头的温柔，都掩饰不住侵略性。她太聪明，聪明到眉眼间都写满了鄙薄。她太冷酷，冷酷得如同一座冰山拒人千里。同样，也被人拒之千里。

相比于《红玫瑰和白玫瑰》幻想，我更偏爱《花凋》。太真实，真实到近乎放肆。可有什么可苛责的呢？写它的时候，张爱玲23岁。看明白它的时候，我的第一根白发已经长出来了。

小说的开头是一个美丽的坟墓，因为父母发了点财，后来给小女儿修葺的。一群天使，白石头的雕塑，很感伤的文字——这里埋着一个安静、美丽、爱音乐的女孩……知道的人都爱你。

下雨的时候，黄昏的时候，是个很完美的凭吊场所，一个短暂却美丽的人生。

但是作者说——不是这样的。

女孩名字叫做郑川嫦，很美，可是姐姐更美。穿的都是姐姐们遗弃的衣服，直到姐姐都嫁出去了，她才有机会美丽。她的父亲是遗少——“民国以后就没长过年龄”、“泡在酒精里的孩尸”、“有钱的时候在外面生孩子，没钱的时候在家生孩子”。

她的家庭住的是两层楼的小洋房，家里只有两张床，姐妹们打地铺睡觉的。全家有时候做汽车去看电影，却没钱给孩子买钢笔头。佣人因为被欠钱太多只好做下去，但佣人吃饭的时候，一张桌子坐的满满全巷弄的下人，佣人的亲属进城，落脚的是郑公馆。

不过是一些不经意的白描，郑家的情形跃然纸上——有些家底，但没落。主人无能，家里管理无序，甚至浪费。爱慕小虚荣，但不刻薄。孩子的教育、思想没有人管。父母是自私的父母。

但是，这样的家庭，女儿是不能出去做女打字员、女职员，应当是专职的女结婚员。

川嫦长大了，到了该婚假的年龄，姐姐、姐夫给介绍了一个学医的留学生，家世也很不错。男情女意，皆大欢喜。

只约会一次，女孩便染了肺炎。

其实病倒不是无药可治。母亲掖了些私房钱，怕暴露，不肯拿出来治病。没请当医生的准女婿，是因为避讳。先期躺了两个多月，生生地误了治病的时机。

到了不避讳的时候，病得很不浅了。学医的男友说得深情——“我总还是等着你”。

光阴一寸一寸地走，肉体和誓言也跟着消失了。男友已经是别人的了。情敌是五短身材，这让郑川嫦不够舒服。一个不高明的替代品反衬得自己身价跟着下跌。

女人们之间的敌意和争锋一点一点地出来了。

情敌要来。躺在病床的女人立即在桌子的玻璃下压了一张自己以前的照片，青春和健康的过去。情敌认真地看了照片，没见着大相馆的标志，便说“这小相馆愣是把人照得像囚犯”、但是“郑小姐您还是很上相啊。”相片不美，但比人美得多。

不要白刃红出，女人的战争已让床上的病人输的没有招架的力。连记忆中的美好都屠杀殪进。未来是黑暗的，过往也不明媚。

一点念想也没有。女孩没了生存的意念。物价上涨，安眠药也是买不起了。在外游荡，一个孤独落寞的电影院，总还是回了家。

渐渐习惯病床的生活，甚至享受阳光晒过枕头的味道。母亲买的鞋子，想着它能穿个两三年。

但是张爱玲，她让她死于三个星期以后。

童年——张爱玲与弟弟

少年——张爱玲与姑姑

终点——张爱玲与赖雅

仿佛是预兆，一种生冷的结局。张爱玲死的时候，过了7天才叫人发现的，盖着一床薄毯子。她的晚年困顿和混乱，一直在和虱子做斗争。

人们想着她天才的从前和寂寞的未来。天才总是寂寞的。在她20岁的时候便看透人情的炎凉人性的鄙薄，如果在开初还有写作的热情，到最后也没了重复的机械。只得幻成了读书的机器，在一个远离华语陌生的地方，也没能找到遁隐的口岸。

想着从前满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张爱玲的笑容浅淡从容。那些年，有一个叫做胡兰成的男子，他的笔下全是乡间温暖的蚕娘和太平记忆。像棉花，包裹着杀气腾腾的张爱玲。

她原是要缴械做了他怀里温婉的江南女子，却被他不经意地推开。

从此长满了刺，这个世界与她为敌。

再没有人，见到这个低到尘埃里的幸福女子，棉花包裹的出世和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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