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

尘埃里盛开的花萎谢了在血腥的伤痛处长出大


高昂的头颅,紧抿的嘴唇,睥睨的眼神……相对于这副冷傲的架式,她身着丝质浴袍眼睑微垂所透出的落落寡欢、孤芳自赏,更让我印象深刻——这让我觉得,那浴袍就是一道厚厚的屏障,把披着它的人紧紧地包裹住,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那其实也是张爱玲的自我边界,清晰、厚重又钢硬。

张爱玲并不寡言,第一次与胡兰成见面两个人就谈了五个多小时;她似乎也并不孤僻,与朋友在一起她也可以开口大笑。但是,她的心理世界是一个隔绝的世界,很简单也很幽僻。她始终站在生活的门槛上,漠然望着那门里的滚滚红尘光怪陆离。这情景总让我想起顾城的诗《你们都到生活里去了,生活里人口众多》,张爱玲没有这么说,她只用她的神态,用她浸着冷寂的笔调告诉你她与生活的距离。

这距离大约也是她与母亲的距离。

张爱玲出生不久就由保姆陪着睡,尽管白天母亲给她念唐诗,可是,与夜晚的不安相比,白天的亲密并不能抚慰她幼小的心灵,在夜晚惊恐的时分,保姆的怀抱与母亲的怀抱大概有着天壤之别,在那样的暗夜,她不仅体会着无凭无依,大概也怀疑自己的价值——对于母亲而言,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不久她就名誉上过继了逝去的大伯,因此,她只能称呼自己的父亲为“二叔”,称呼自己的母亲为“二婶”,在父母与叔婶之间有多远的距离呢?张爱玲用她的一生去丈量,也没能量出这条路到底有多远。可即使这样的母亲,也没有陪伴她几年,4岁时,“二婶”和姑姑一道出国留学,这一走就是4年!

“二婶”临走时为什么痛哭呢?是不舍得一双儿女吗?可当张爱玲叫她“二婶”时,她为何连一眼都不曾看呢?她是亲生母亲么?如果是,她怎么可以把一双幼小的儿女留给抽大烟的父亲呢?!如果是,父母离婚时,母亲为什么不争取儿女的抚养权呢?!如果是,她怎么总觉得这女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呢?如果是,她为什么总是抱怨女儿向她要钱呢?如果是,她怎么可以在牌桌上输掉女儿自己赚来的学费呢?如果是,她怎能断掉女儿的经济来源,而与男友再次出国呢?

母亲的的美貌、洋派作风、追求独立自主的精神……这一切都深深吸引了张爱玲,可是,这样光芒四射的母亲让她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尤其是母亲对她实施的“淑女”改造计划,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蠢笨。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不顾身份而开口大笑呢?母亲希望她学会淑女的浅笑,可是张爱玲始终学不来。母亲让她学淑女走路,她学不来;母亲让她学弹钢琴、学绘画,她也只是照猫画虎,与学校的功课相比,都太难了。她不仅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且开始人生:“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为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

“废物”,要对自己怎样失望怎样鄙视才肯给予自己这样“狠”的评价呢?

父亲的那个家虽然总是暮气沉沉,让张爱玲总有要“沉下去沉下去”的感觉,那个遗少父亲打吗啡过量差点死掉,但那个家给了她丰厚的学养。父亲曾与年幼的她谈文学、谈历史、谈过去的辉煌、谈光耀的祖上;父亲还为她的小说拟回目,教她做古体诗;父亲曾经为她感到骄傲……这在小小的张爱玲的心里种下了温情的种子。

父母各是一面镜子。从母亲那面装饰了繁复花纹的欧式镜子里,张爱玲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可有可无;从父亲这面塑有葡萄纹的铜镜里,张爱玲看到了自己的天赋和才情。可是,父爱怎能弥补母爱缺失的损伤呢?她从来没有学会处理关系,以至在她第一次见到胡兰成时,就不辨是非一头扎进了所谓的爱情里;她与人相处时总是很笨拙,不仅尽力避免与陌生人打交道,而且还因为不会待客还遭受胡兰成呵斥。她的生活能力几乎为零,一生生活都无法自理。

父亲给她精神上的激励让她获得了自主的性格,才只有几岁时,来自保姆的重男轻女就让张爱玲决心“锐意图强,超过弟弟”。十一二岁时她就决心“将来我的风头要超过林语堂”了;她像她的两个榜样——母亲和林语堂一样,要出国留学,因此,她对于学业强烈的追求让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因此她才能总考第一。

学业上的成就也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这也是她一生“图强”的人格基础。在每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她总是选择最难走的那条路,她分明知道,越艰难的路,离理想越近。

母亲说,跟着父亲吃喝不愁,喝着母亲恐怕吃不饱。她选择跟母亲。因为与母亲在一起就意味着与未来在一起。

母亲说,上学就不能梳妆打扮,嫁人就不必去留学。她选择了学业。因为那是她的理想,是母亲曾经走过的路,也是林语堂走的路。

“出名要趁早”,这种务实、功利也让她早早地实现了独立,她人格的柱石才能坚如磐石,在每一个艰难的时刻都不懈怠不曾放弃。胡兰成背叛时,她不曾委顿颓唐;与赖雅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里,她也不曾放下手里的笔。

她不懂得“强者认同”,但她一直模仿她憎恨的那个影子母亲,她以笔为犁秋收冬藏,艰难又坚强地走自己的路,即使饥寒交迫也不曾软弱。她一面敏感、自鄙、自我怀疑,一面在写作上自信、骄傲、目空一切,她的人格黑白分明两极对立,却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张爱玲一生都在执着地追求“懂得”,早年她从父亲那里获得的懂得和温情还没有尽情享受便告终结,因此,当胡兰成这个滥情的才子一下子说到她心里时,她以为他真得懂得自己,低到尘埃里,还要在尘埃里为他开出一朵花来。他哪里懂得?胡兰成梦想的是享受齐人之福,张爱玲却要独享的爱情,这本质上的差异,怎么可能支撑表面上的“懂得”?胡兰成很快背叛既而一再背叛,可她仍期待他的回头!五个月的尊崇,三年倍受煎熬的等待!一个曾经骄傲得即使步行也不肯向母亲要一块钱坐车的女子,在爱情面前可以受此屈辱,她在她自己营造的“懂得”中渐渐萎谢。

她如此卑微,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水中央的一棵打旋的稻草就不肯撒手,她以为他可以救自己上岸,没想到他一把把她摁在了水里,差一点呛死。

当年,那元的奖学金她是盘算好了的,那是她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可是母亲一夜之间在牌桌上输掉了,“一条很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她要报复母亲,用稿费换来二两金子还当年母亲养育她的费用,这是何等残忍!可是,当胡兰成一再背叛她还要她出钱替情妇堕胎时,她却照着做了!这样糊涂的女人,只为贪恋那点所谓的温情那个虚假的“懂得”!

她有她笃定的信念,那个“锐意图强”和“超过林语堂”的梦想,整合了她零散的人格要素,形成一副完整的人格体系。一朵绽放的花在尘埃里萎谢了,她在血腥的伤痛处种下勇气和力量,然后培育它们长成大树,这大树撑起了她多难、坎坷、从富贵奢靡到卑微拮据的人生,让她在生命的终点保持了最后的尊严。

张爱玲,你可以不喜欢她的作品,可不能不佩服她的意志,不能不佩服她终生都在锐意图强的生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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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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