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中英双语张爱玲倾城之恋选段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

什么都完了——

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

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

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

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倾城之恋》不是张爱玲最满意的作品，

却一定是读者最难忘的作品之一。

传奇却又合情合理的情节发展，

张爱玲式的语言，

战争视角下独特而平凡的主角，

大团圆中含着悲剧的结局，

都让小说拥有了不凡的名字和受众。

本篇文章会为大家梳理小说剧情梗概，

同时精选其中精彩段落，

中英文结合，来进行赏析。

文章配套有一节2个多小时的免费直播，

对英文和翻译部分有细致讲解，

欢迎观看↓

译者简介

KarenS.Kingsbury

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是张爱玲研究。后在台北东海大学教授英国语言文学四年，同时继续研究中文，发表若干张爱玲作品翻译。

Kingsbury现就职于美国查塔姆大学。在《倾城之恋》作品集翻译中，小说《金锁记》来自原翻译出自张爱玲本人。据她所说，这篇作品对了解作者本人想法有很大帮助。

故事的开头，白公馆是一个旧式的大家庭，虽然表面上仍是“望族”“诗礼人家”，但早已没落。就像文章第一段所说：

这样一个走在时代后面，见不到希望的一家子人，从白老太太，到书中女主人公白流苏—家里的“六小姐”，以及七小姐、八小姐，还有老三老四两个哥哥、嫂子和他们的孩子全挤在一起住，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包括剪个指甲，都在所有人的眼中耳中，而家里的关系也是剑拔弩张，每天都恨不得用话做刀子捅死别人。

△《倾城之恋》人物一览

故事开篇时，是晚上来了电报，说白流苏前夫患病死掉了。这个白流苏二十八岁，是一个有点魄力的女性，她二十出头便毅然“拿起法律武器”，和嗜赌家暴的丈夫离了婚，之后返回娘家。但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哥哥嫂子用她手里的积蓄买股票，都赔进去了，之后对“在家吃白饭”的流苏百般辱骂，甚至逼着她回去给已经离婚七年的前夫守寡。

流苏的三哥说：

四奶奶话更狠：

流苏听不下去，找母亲白老太太诉苦，但母亲风烛残年懒问世事，又觉得流苏给家里丢脸，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让她体谅理解，甚至也让流苏不如返回夫家。流苏知道，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没有谁能指的上了。

但是流苏并非完全没有本钱，她的本钱就是容貌。小说中曾多次描写这一点，她心里也是清楚的。故事开头流苏和家里大吵一架后，就跑到自己房间里穿衣镜前端详：

/k??ket??/妩媚的，风骚的

这个时候和白家熟识的徐太太给流苏的妹妹宝络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叫范柳原，父亲是著名华侨，在国外认识了一位同是华侨的交际花，两人秘密结合生下范柳原，这个二太太惧怕大太太，所以范柳原一直是在英国长大。父母相继亡故后，大太太没有儿子，范柳原很吃过一些苦，才拿到父亲锡兰马来亚等处产业的继承权。生活的种种遭遇，以及回国后太太们争先恐后把女儿送上门的嘴脸，让范柳原世故而自私。

安排宝络和范柳原相亲的那天，为了怕四奶奶的两个女儿也跟去抢风头，宝络拉上了流苏，这样车里就没多余位置了。但她万万没想到，范柳原看上了既有古典美，又会跳交际舞，“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白流苏。徐太太先生要去香港处理生意，范柳原就出钱，让他们找借口带上流苏，自己也去香港。

流苏对范柳原虽然没啥感情，但能逃离这个家的船票实在难得。自然是要去的，到了香港，果不其然，一到那边就遇到了范柳原，而且范柳原单刀直入地告诉流苏，自己之所以在香港，就是在等她，而且旅馆房间就在流苏的隔壁。

在香港的日子，范柳原伴着流苏到处跑到处逛到处玩，维持着一种绅士风度，“一种顶文雅的上等情调”，但也止于此。范柳原还没打算与白流苏结婚，他对流苏很有兴趣，有点喜欢她，但又知道俩人之间没有可以结婚的爱情关系。所以他想就这么暧昧地“玩着”，只谈恋爱，不真恋爱。

比如下面一段：

formidable，令人敬畏的

这个行为其实挺“渣男”的。范柳原这样做，未尝不是在利用白流苏选择余地已所剩无几这一事实。白流苏已经是离过婚的人，年二十八岁，娘家白公馆已经住不下去了。所以她即使不爱范柳原，也绝不敢轻言放弃，很多时候只能由他摆布。

但流苏毕竟是正派人家的小姐，一旦做了情妇不仅身败名裂，以后的未来也没有保障。她不是不喜欢谈恋爱，但她必须想方设法给自己一个过得下去的未来，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她谈不起了。

白流苏是冷静的，也是精明的，在范柳原的暧昧调笑中，她一直在分析着这个人，在思考他到底会不会和自己走到结婚的那一步。

小说是以流苏为第一主人公，追随着她的行为和心理活动来写的，而范柳原，我们只能以流苏的角度来看。小说中范柳原的话，除了暧昧和暗语交锋，可以算是真情吐露的，一共有两次。一次出现在流苏刚到香港。两人在饭店附近散步，看到一堵“极高极高”又“冷而粗糙，死的颜色”的墙，望不见边，两人靠在墙上。这时范柳原说：

这一段，点出了整篇文章的主题，与后面发生的事相互对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范柳原可以说“一语成谶”。

在那之后，范柳原又谈到自己的经历，他对家乡故国的失望，对人生的失望。心情激动中，他对流苏说“‘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的说着：‘我要你懂得我！’”

范柳原这番话让流苏有什么感觉呢？她看到了一点结婚的希望：

并非，倒不是

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交流中，两人对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而流苏心里是有些嘀咕的，她感到范柳原想要她，但不想娶她，范柳原光明正大与她交往，以后要是推卸责任，她也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到香港一个多月后。徐太太夫妇在外面租了房子，要搬出旅馆了，白流苏进退两难，一天半夜，她忽然接到了范柳原打来的电话，这是小说中非常著名的一段精彩的三段式“月夜告白”：

第一段，范柳原第一次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爱你。

第二段，电话又打来，这一次，两人没忍住，都说了大实话。范柳原嫌白流苏不爱她，甚至“把婚姻当做长期的卖淫”；而白流苏气范柳原明明不想娶她只想玩玩，还不直说，只用写拐弯抹角的话兜圈子：

raspy/?rɑ?spi/

无论生死离合我们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当初早已说好的约定。

beataroundthebush

对话发展到这个地步，似乎也就只好如此了。但张爱玲的小说绝不会就这样让这一幕收场。

果然，白流苏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徐太太就在隔壁，流苏还不能不接。接起电话，在这第三段中，范柳原只字不提刚才的对话：

这一段，就好像血雨腥风的交响曲后，突然出现了一段浪漫美好的小调抒情曲，这种对比太过虚幻，真的就仿佛一场梦。

剧情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发展希望，范柳原不肯娶，白流苏不肯做没名没分没依靠的情妇，双方僵持不下，就只好先中场休息了。

流苏返回了家中，大家都以为流苏让范柳原占完便宜，什么都没捞到，无声无臭地返回家里了。是“耸人听闻的大逆不道”。流苏的处境更艰难了：

范柳原最终还是来了电报，给白流苏买了船票，让她去香港。这是下半场的开始。

白流苏可以说是失败了，屈服了，她等不起了，除了去香港，别无他路可选。按流苏的说法，如果她是折服给了范柳原的风仪与魅力，那是另外一回事，最痛苦的是她其实是折服给了家庭压力。

到达香港，范柳原为白流苏定了之前的房间。当天夜里，流苏从浴室晚妆，关灯后想起房间的灯开关在床头，只好摸黑出门。却发现范柳原在她的房间。

范柳原说：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清楚。这一刻，流苏可以确定了，那一夜的电话不是梦，是真实的。范柳原爱她，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流苏去梳妆台前理头发，接下来是这篇小说一段非常东方美学的性场景描写，镜花水月，夜色，隐隐的月光，虚幻的镜中场景，野火花的音乐，非常性感，但同时也非常朦胧而浪漫。

/?kl?t?(r)/发出叮当声

/kra?t?/蹲

calculate（精心谋划）

译文用shadowy，幽暗的，神秘的，难以捉摸的

一种南方植物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范柳原会前往英国，留白流苏一人守在香港。他为流苏租了房子，请了一个叫阿栗的女佣，流苏即将开始情妇的生活。

但战争来了，那个“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的事，真的发生了。炮弹和子弹落在公寓附近，流苏和女佣已经走投无路断粮了。这时范柳原意外到来了，他找到一辆军用卡车，把流苏接走了。他的船并没有开出去，头等舱的顾客住到了相对安全的浅水湾饭店。在卡车上，

译文中unnerved指“心里发慌的，不安的”

浅水湾也不太平，炮弹打得能待的一间食堂也千疮百孔了，住客们只得听天由命：

好在战争停了，两人平安返回公寓。女佣阿栗不知去向了，他们自己动手过生活。

一天晚上，流苏坐在床上，外面呼啸的寒风带来一种虚空的虚空。什么都完了，只剩下点断堵颓垣。她又想起那面灰砖砌的墙。她到墙根下，遇到了范柳原：

不久，范柳原和白流苏在报上登报结婚，鬼使神差地，白流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正因为流苏离婚后还能嫁给这样好的男人，有如此惊人的成就，白公馆的四奶奶也学着她，和四爷离了婚，一时间嫉妒的，议论的，仿效的，白公馆内内外外闹得鸡飞狗跳。

可是，流苏这样需要靠城市陷落这样的历史事件来成全的“传奇故事”，又有多少能复制的可能？

流苏还是一个务实的女人，婚后范柳原已经不再和她闹着玩了，俏皮话就省下来给别的女人，这是个值得庆幸的好现象，因为在他眼里，流苏已经是自家人了。不过流苏还是有点惆怅。

小说最后说：

这是一个看似圆满，实则讽刺而悲剧的结局。流苏的童话是有了看似圆满的大结局，但这毕竟只是童话。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女性依然主导不了自己的命运。大多数的故事依然会以失败和悲剧收场。而流苏的童话之后会如何发展，婚后和范柳原又会如何，我们可以从张爱玲其他的小说中，去寻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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