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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了首诗：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
寂寂的流年，
深深的庭院，
空房里晒著太阳，
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
我要一直跑进去，
大喊‘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呀!’”
他没说，但是显然不喜欢。他的过去有声有色，不是那么空虚，在等着她来。
——张爱玲《小团圆》
“张爱玲”这个名字，或许正合用一句诗来形容——“寂寞身后事，千秋万岁名”。一本《小团圆》一出版，便激起多少或新鲜或陈旧的浪花。说她寂寞，不是因为生前无人所知，而是独自逝于异国的凄凉。再读《小团圆》，更知悉她的寂寞所出，那无人能懂的压抑童年，那终生如桎梏的亲情，而她倾出所有去爱的胡兰成——一个她口中的“无赖人”，期望的却是与几个女人在一起的“大团圆”，她只能守着自己的“小团圆”旧梦，孤独终老。
《小团圆》里的盛九莉和邵之雍，现实中的张爱玲与胡兰成——读者不能不相信那些从张爱玲自己笔下所引证出的残酷的真实，从她的每一个小说，每一部与她有关的电影中，很多人发现：原来张爱玲根本是个纪实作家，那些故事从来不是虚构，而是从人物到故事情节到对白，都有着现实的影子。倘若再去翻翻她的《对照记》、《烬余录》，那些她为旧照所作的说明记述，在《小团圆》里一一都找到的引证，有的甚至是只字未改。那正是香港作家迈克的评论：“《小团圆》一翻开就叫人魂飞魄散，一面读一面手心冒汗，如同堕入不见底的梦魇。很少有作家肯这样暴露自己的冷和残酷，不稀罕任何体谅，更不屑廉价的同情”。张爱玲这样地来跳脱衣舞，自己来揭发，是“有种唯恐天不知的强硬态度，谁是谁不是呼之欲出，而是一目了然”。
其实，关于这一点，张爱玲有过伏笔，“不过我确是爱好真实到了迷信的程度。我相信任何人的真实的经验永远是意味深长的，而且永远是新鲜的，永不会成为滥调。”这是她写在小说《赤地之恋》的前言里的一句话。而她也同意法国女历史学家佩奴德写的艾莲娜王后传里的这一句：“事实比虚构的故事有更深沉的戏剧性，向来如此。”她爱好拿事实来做写作的原料，“并不是‘尊重事实’，是偏嗜它特有的一种韵味，其实也就是人生昧。而这种意境像植物一样娇嫩，移植得一个不对会死的。”
那过了几十年还像墓碑一样沉沉压在心上的旧上海的月色，那窗外永远潺潺不绝的雨声，那满足了怀着各种心态看张的“八卦“小说《小团圆》，一幕幕，一声声，暗合着那些电影里小说中的跌宕转折，使人心惊——又或者，还不够罢，明年是张爱玲逝世15周年纪念，听说她写在《小团圆》之前、迄未发表的英文小说《易经》和《坠塔》将要出版，那又会掀起出多少波澜呢？
张爱玲借助《小团圆》让我们听到了“事实的金石声”，是她说的无穷尽的因果网，是一团乱丝，是有深度阔度的许多弦外之音齐鸣，是内心的一种震荡的回音——“造成一种复杂的况味，很难分析而容易辨认。”
张爱玲自17岁写出平生的第一篇影评并开始先以写英文影评和剧评维生的写作生涯，她的名字也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从与著名导演桑弧的合作《不了情》开始，她写了许多电影剧本并获得许多喝彩：《不了情》被称为“胜利以后国产电影最最适合观众理想之巨片”；《太太万岁》成为上世纪40年代末中国喜剧电影的代表作品，报章评论为“巨片降临”、“万众瞩目”、“精彩绝伦，回味无穷”、“本年度银坛压卷之作”；《情场如战场》据说上映后打破了当时香港国语片的卖座纪录……
而她的小说，也被电影导演们争相搬上银幕。虽然不易，但没有人抵抗得了张爱玲的文字。朱天文在谈到《海上花》的拍摄时曾说，“越是风格性强的小说，越是难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就是。而张爱玲的文字！谁抵抗得了？离开了她的文字，就也离开了她的内容。如果你想改编成电影，她的文字，绝对是一个最大的幻觉和陷阱。然后你会被张爱玲的声名压住，然后又有那么多张迷紧紧把你盯住，所以出来的电影我觉得都不成功。”
不管成功与否，张爱玲和电影的传奇，也算是一场小团圆，不可能皆大欢喜，但到底也曾令我们入情入戏。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
九莉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年，三毛借张爱玲的故事来写自己的身世飘零之感，一部《滚滚红尘》创下了有史以来台湾金马奖的获奖纪录——这个纪录后来被《色·戒》打平，惟独除了最佳编剧。林青霞扮演的沈韶华成为众多张迷眼中最被认可的张爱玲。
在未读《小团圆》之前，三毛一定借鉴了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中关于张爱玲的情节，但她终究是个女人，有些地方她抛开了胡兰成的炫耀，而写出了三毛自己以及沈韶华对爱情一直都存在的美好期许。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的，“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二十二岁的、写爱情小说的盛九莉，在遇到邵之雍之前，根本不懂得爱情是什么，但她相信有爱情这样东西。《色·戒》里的王佳芝，因为瞬间的温柔怜惜而断送了性命。“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她从汉奸老易身上得到了其它人没有给予的被爱的感觉。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个只有一万多字，却反复修改了三十年的小说，原来说的也不过是一个爱的故事。
这爱附着上了乱世的底色，如何不千回百转？可盛九莉在这战争中失落的一年里，收获了表面上的平静安全感，甚至希望战争永远打下去，她不过希望可以和邵之雍永远在一起。“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暸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她不过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梦的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那正是《倾城之恋》里因为香港的陷落而得到成全的白流苏，“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他们终究不是小说里的那自私的一对，可以成为平凡度日、相携到老的夫妻。
但有旧欢新怨
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著，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在马路上偶然听见店家播送的京戏，唱须生的中州音非常像之雍，她立刻眼睛里汪着眼泪。
在饭桌上她想起之雍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小团圆》出版后，有人说李安一定已经读过，否则不会拍出这样一部电影。那些细致刻骨的性爱描摹，不正是《小团圆》里的情节？也是张爱玲小说里写的：“‘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张爱玲在写到辜鸿铭这句话时，恐怕是想到了那要三美大团圆的胡兰成了。
《滚滚红尘》里，当沈韶华千里迢迢去寻章能才，却听到他同样对容生说了一句“你这个傻瓜”，当下五内俱焚，随后转身离开。《小团圆》里有同样的记录。“她不怪他在危难中抓住一切抓得住的，但是在顺境中也已经这样——也许还更甚——这一念根本不能想，只觉得心往下沉，又有点感到滑稽。”
《情场如战场》里则换成了女主角叶纬芳多情多爱，而纠缠其间的两个男主角的对话也颇耐人寻味，其中一个说，“我明知道她是扯谎，我还是相信她。”这正是《小团圆》里盛九莉的话，“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
但现实如同《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故事，蚊子血和明月光，抑或是饭黏子和朱砂痣，总得要有选择。怎么可能是佟振保那样的“给他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了呢？
盛九莉给邵之雍写了这样的信，“我并不是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幸福。”“本来中间还要再加上两句：‘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我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但是末句有点像气话，反而不够认真。算了，反正是这么回事，还去推敲些什么。”
可是，痛苦与怨恨还在。最后一夜，想起去厨房拿那把斩肉的板刀或是切西瓜的长刀，对准了那狭窄的背脊砍一刀。“‘你要为不爱你的人而死?’她对自己说。为他坐牢丢人出丑都犯不着。”
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然而这一段情，即便那样不堪，也还是在盛九莉的心中，盘根错结，与她的年岁长在一起，去不掉。以至在异国做梦还要梦见他。
《半生缘》的开始这么写，“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缝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他和曼桢从认识到分手，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几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多事情，彷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
那正是《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哪怕这半生缘一世情真正能握在手里的只是那三年五载拉开去的一生一世，但九莉还是相信爱情，相信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的遇见，所以张爱玲说《小团圆》“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一如小说的开始，比比问九莉有没有爱情这样东西，九莉回答，“有。”
（年5月）
电影资料链接
根据张爱玲作品改编的电影
《倾城之恋》香港年
导演：许鞍华
主演：周润发缪骞人
《怨女》台湾年
导演：但汉章
主演：夏文汐高捷张盈真
《红玫瑰与白玫瑰》香港年
导演：关锦鹏
主演：陈冲赵文瑄叶玉卿
《半生缘》香港年
导演：许鞍华
主演：黎明吴倩莲梅艳芳葛优黄磊
《海上花》台湾年
导演：侯孝贤
主演：梁朝伟刘嘉玲李嘉欣
《色·戒》台湾年
导演：李安
主演：梁朝伟汤唯王力宏陈冲
张爱玲编剧的电影
《不了情》中国年
导演：桑弧
主演：陈燕燕、刘琼
（张爱玲的第一部电影剧本，上映时盛况空前，被誉为“抗战胜利后国产电影最最适合观众理想之巨片”。后来她根据剧本写成中篇小说《多少恨》。）
《太太万岁》中国年
导演：桑弧
主演：蒋天流、石挥、上官云珠
《金锁记》年
张爱玲自己改写剧本，筹拍未果。
《哀乐中年》中国年
导演：桑弧
主演：石挥韩非朱嘉琛李浣青
（据说张爱玲以顾问身份参与了编剧,也有说此片是桑弧构思，张爱玲执笔。）
《情场如战场》香港年导演：岳枫
主演：林黛、张扬、陈厚、秦羽
（此片当时打破国语片卖座纪录。）
《人财两得》香港年
导演：岳枫
主演：李湄、陈厚、丁皓
《桃花运》香港年
导演：岳枫
主演：叶枫陈厚刘恩甲王莱
《六月新娘》香港年
导演：唐煌
主演：葛兰张扬乔宏苏凤
《南北一家亲》香港年
导演：王天林
主演：白露明雷震丁皓张清
《小儿女》香港年
导演：王天林
主演：尤敏王引雷震王莱
《一曲难忘》香港年
（改编自《魂断蓝桥》）
导演：钟启文
主演：叶枫张扬田青李芝安
《南北喜相逢》香港年
导演：王天林
主演：白露明钟情雷震田青
《温柔乡》香港年
导演:易文
主演:林黛张扬于素秋雷震苏枫
《魂归离恨天》
（改编自《呼啸山庄》，未能拍摄）
《红楼梦》（上下）
（未能拍摄，剧本已佚）
根据张爱玲生平改写的电影
《滚滚红尘》台湾年
导演：严浩
主演：林青霞秦汉张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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